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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尾聲:相思紅豆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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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 尾聲:相思紅豆(二)

***

次日清晨。

宮城。

鳳撥雲靠坐在椅中, 隨手將剛批完的折子合上扔到桌邊,閉目歇息了一會兒,看看窗外。

天色正好, 昨夜的雪已然化了,屋檐滴滴答答落著雪水。

看了會兒,她側頭問一旁服侍的宮女:“東配殿收拾出來了嗎?”

宮女屈膝行禮, 恭聲答道:“回皇上的話,都收拾好了。清蕪閣也收拾出來了,樣樣都是精細的。皇上吩咐要準備的東西, 奴婢們都精心挑選,一點兒不敢怠慢。”

鳳撥雲嗯了一聲。翻開折本。

不知看了多長時間,她放下東西:“這個時辰了, 怎麽還不見秋心回來?你去前頭瞅瞅。”

宮女稱是, 正欲往出走,一擡眼卻看見秋心從門外走進來:“皇上您看, 正說著話,秋心姑姑就回來了。”

鳳撥雲也聽見動靜了, 連頭都沒擡,重新拿起折子翻開,隨口吩咐:“秋心在這就成,你先下去吧。對了,去禦膳房看看姜姑娘有什麽喜歡的, 你挑好的拿了, 先送過去。宮裏她也熟, 讓她自己玩一會。”

宮女笑吟吟應了。

鳳撥雲手執朱筆, 口裏與秋心聊道:“今早太醫院的人來報,說趙時瓚托人偷偷討要朱砂, 他們拿不定主意。你記著吩咐下去,無論他要什麽,統統都不給。再賞他一副鐐銬枷鎖,非死不能摘下。免得他存著一死百了的心思,不肯好好贖他的孽債。”

話音落地,也不見秋心有什麽回應。

鳳撥雲狐疑擡頭:“怎麽了?”

秋心神色極其古怪,似悲似恨,鳳撥雲心一沈,又問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“是不是有什麽事耽擱了?阿眠沒進宮嗎?那也罷了,朕又沒什麽要緊事。前陣子才傳她過來,太勤了也不好,讓她在家陪著父母吧。”

秋心微微張口:“皇……”

這一出聲,音就不對。鳳撥雲放下折子,擰眉道:“到底怎麽了。是姜重山攔著不許,還是來的路上磕著碰著了?”

難不成天氣嚴寒,她身子骨弱,生病了來不了?鳳撥雲沈聲道:“若是她身子不好,你就去太醫院吩咐醫術高明的太醫盡快過去瞧一瞧。”

秋心忍了又忍,低聲道:“皇上不必再猜了。”

她死死咬著下唇,卻撐不住哽咽,撲通一聲跪在地上:“皇上,姜姑娘被人殺害了——”

鳳撥雲翻動折子的手僵硬住。

須臾,她緩緩擡眸,目光陰冷粘稠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姜姑娘,她被人害了……”

“人怎麽樣——”

“重傷……性命垂危。”

“到底怎麽回事?不要問一句答一句!”

秋心垂淚道:“奴婢今早去了姜家,進門就發覺氣氛凝重,一問才知出事了,老管家說,姑娘是昨日傍晚遇害的……被人用刀,穿胸而過。眼下,她一息尚存,高大夫在全力救治。”

鳳撥雲腦中嗡嗡:用刀穿胸而過?

秋心還在哽咽:“姜姑娘身子纖弱,這樣的重傷怎麽捱的住……好在聽聞高大夫似乎有什麽辦法,裏面本來就人命關天,奴婢沒忍心添亂。只聽說他有幾分把握。”

鳳撥雲靜了片刻:“你把太醫都帶過去,看看能幫上什麽忙。”

“是……”

“誰幹的。”

秋心禁不住渾身一顫,鳳撥雲音色刻骨冷毒,天子之怒幾見血光。

她微微咬牙,那名字切齒說來,猶不解恨:“是姜行崢。”

鳳撥雲猛然起身:“……姜行崢?”

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。鳳撥雲按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,用力到骨節泛白:“阿眠可是他的親妹妹!那般真心待他,他怎麽敢——”

秋心泣道:“具體原因奴婢還不得而知,但是問過管家,說是姑娘發現了他的卑劣行徑和未曾斷絕的謀位之心,他為了自保,才這樣對姑娘痛下殺手!原以為他只是狼子野心,誰知竟如此喪心病狂……”

鳳撥雲閉上眼睛。

當日,姜行崢用劍尖指著她。這筆賬,她沒算。

那是看在阿眠的面子上,念著她思念親人已久,不忍她方才團聚便天人永隔,才強忍滿腔殺意,留下姜行崢一條性命。

她這麽多年,恩仇必報。就放過這麽一個人。

就放過他一個!

“誰曾想,朕當日輕縱竟釀成今日大禍——”鳳撥雲眼尾因恨意而發紅,“姜行崢……他人現在在何處?扣在姜府麽。”

“不,半月前他就搬離姜府了,姜姑娘是去尋他回家的……他在殺害姜姑娘後偽造現場,卻被姜大人和宴雲箋發覺,眼下他已畏罪潛逃。”

“去抓。”鳳撥雲低低吐出兩字,“要抓活的。姜行崢是姜重山的兒子,他不舍得殺,朕殺。”

秋心低聲:“姜大人並非不舍,已派人全力捉拿,是要清理門戶了。”

鳳撥雲點了點頭:“還算他不糊塗。”

好久沒人再說話,終於鳳撥雲緩聲道:“你去安排,這幾日若得機會朕要去看看阿眠。”

……

張道堂拎著藥箱進來時,外面剛剛收風。

按說屋內該比外邊暖和些,可不知什麽緣故,他總覺得刺骨。

宴雲箋已經在等他。

他靜靜坐在桌旁,見了他,還微笑道:“辛苦了。”

張道堂垮著一張臉,悶悶放下藥箱,取出紗布與止血散,又拿出一把匕首,用淬過酒的麻藥澆透。

他這頭準備,宴雲箋自然而然地挽了挽衣袖,將胳膊伸出放在桌上。

他手臂結實有力,肌肉線條流暢漂亮,幾條微微鼓起的淡青色血管浮在肌膚上,極具力量美感。只是手腕間足有四五道刀疤,破壞了渾然天成的雕琢,顯得觸目驚心。

張道堂檢查了一下,搖搖頭:“公子,您這條手臂已經沒有地方下刀了,這最新的兩道還是昨天和今早新劃過的。這樣下去,恐會傷到動脈,還是換另一只手吧。”

宴雲箋沒有異議,換上另一只手。

這條手臂上肌膚冷白如玉,還無傷痕,張道堂看他一眼,緊繃著唇,拿起匕首慢慢下刀。

“公子稍稍忍一忍,這子蠱活躍的太厲害了,師父說只有放血之法能抵消過子蠱的狠毒,如若不然,只怕您也危險。”

宴雲箋道:“高叔與我講清楚了,我心中有數。不礙事,你只管做。”

張道堂不再說話,眼神凝重,下手愈發小心。

一直用殘冬人會瘋的。這幾天來,他們二人在宴雲箋身上試遍了辦法,用藥,用毒,破肌,折骨,不斷嘗試調動子蠱的活性刺激母蠱,終於找到最穩妥辦法——取半指寬的金針刺十七處大穴,此方法會使子蠱大大受驚,活躍不斷,永不間歇。

然而,人是血肉之軀,由子蠱如此橫沖直撞會氣血湧脹而亡。為了保證子蠱活性而又不使軀體崩亡,只能一輪一輪的放血。

這還是血脈純正的烏昭和族有愈傷天賦,他們才敢選擇這種決絕的辦法。若換作普通人,在手腕上來這麽幾下,早就沒命了。

張道堂實時觀察著宴雲箋,他臉色肉眼可見蒼白下去——上一次放血是今日早晨,這才隔了不到七個時辰。若加起來,這幾日他流血之多,全身血液算得上整整換過三遍了。

張道堂把控著度,看差不多了,便給宴雲箋撒上止血粉包紮起來:“公子,再過兩個時辰,又該金針刺血穴了。您若實在不舒服,便抓緊時間歇一歇,等到刺穴子蠱躁動,又是一場折磨。”

“我沒什麽事,阿眠怎麽樣了?”

張道堂無奈:“和半個時辰前,你問師父時沒什麽太大區別。”

宴雲箋摸摸鼻子:“我就問一句,你哪兒來這麽陰陽怪氣的話來噎我。”

你問的能叫一句?張道堂默默腹誹,卻也明白他心之掛念:“姑娘傷的太重,她本就體質弱,換作旁的普通人,如此重傷也要救治幾天幾夜才能從閻王爺裏把人徹底搶回來,眼下她還是靠母蠱才吊著一口氣。”

“但只要有這口氣在,刀口會慢慢養住。會好的。”

張道堂舔舔嘴唇,看宴雲箋連眨眼都蒼白脆弱,有些擔心:“倒是公子,您若是什麽時候撐不住,可一定要與我和師父講,千萬不要瞞著。”

宴雲箋道:“阿眠的命在我身上,我怎會撐不住。”

“您是肉體凡胎,撐不住也正常,”張道堂叮囑,“松懈個一兩天也無妨,我和師父都會時時看著的。”

“不必,我不想松懈。太冒險了,”宴雲箋撫了撫額頭,“我是因為失血才顯得臉色不好,但也只是臉色不好而已。”

“你手上有準,我身體沒事,不用顧忌。”

如此張道堂也不再勸他:“好吧,你有數就成。過兩個時辰又要遭罪了,屆時便是想睡都睡不成,您快去歇一歇吧。”

“我去陪陪阿眠。”

張道堂瞠目。

行,他可謂是真有精神頭。張道堂重新打量了一下宴雲箋,感慨人用情之深,實在是當世罕見良方:“……我也不說什麽了,您隨意。”

他壓低聲音,“不過,我聽前頭說皇上今日秘密過府,來看姑娘。也不曉得這個時辰她走沒走啊。”

*

宴雲箋到姜眠房間,正看見鳳撥雲穿著利落的黑色披風,頭戴兜帽走出來。

他們二人目光對視,宴雲箋微微拱手。

正要稱呼。鳳撥雲擡手:“不用多禮。”

宴雲箋頷首,他們二人之間本也沒什麽話要說,當下他沒寒暄,打算繞過鳳撥雲往屋內走。

鳳撥雲向他撇去一眼:“等等。”

能堂而皇之的在這裏,他與姜家之前的恩怨應當已經消磨殆盡。可她還沒問過,不能放心:“朕聽說了救治阿眠的辦法,看你臉色,也知是百般非人折磨。朕只問你,你是自願的,還是受了姜重山夫婦的逼迫?”

宴雲箋道:“您為何有此一問。”

鳳撥雲冷垂著眼,沒有回答。

他又問:“若是被迫,您覺得要用如何條件,才會叫我屈服?”

鳳撥雲道:“朕不知道。但你這個人,總是叫人看不透徹。”

宴雲箋點點頭。他最愛的人躺在屋裏。除她之外,他被這世上任何人猜忌懷疑都沒什麽感覺:“沒有人逼我。”

這幾天他受了不少折磨。身子比平常弱些。站在這兒和鳳撥雲多講幾句,被寒風一吹,忍不住咳了幾聲。

鳳撥雲冰冷的目光上下一掃:“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麽這般弱不禁風?你這副殘軀敗體,好好養養吧。阿眠喜歡你,你得有能力照顧她才是,弄成這麽副鬼樣子,像是要隨時斷氣似的,成何體統?”

宴雲箋啼笑皆非,猜測她雖然知道他在救阿眠,但不知放血這樣的細節,想解釋兩句,又暗道罷了。

“我曉得了,等阿眠醒來時,我必定以健康無虞,不叫她擔憂難過。”

算他識相。

該說的話已經說了,鳳撥雲多聊一句也不想,點點頭擡腳走了。

宴雲箋推門進屋。

這兩日,姜眠唇瓣已有些淺淺粉色,不像當日那般慘白如紙,看著叫人心頭寬慰不少。

宴雲箋沒在床邊坐下,坐著離她太遠。他便跪在姜眠榻邊,這樣身量矮下,能離她近許多。

她烏發盡數散著,柔順包裹身軀隱在棉被之下,額前幾縷碎發垂落在精致小巧的鼻尖,還有一些貼在臉頰上,又乖巧又可愛。

宴雲箋微微笑著,舍不得移開眼睛。

註視良久,伸手輕輕為她攏一攏發絲,又摸摸她的頭。

她的長發軟軟茸茸的,極其溫柔。

心底的憐一下蓋過一下,宴雲箋輕柔捧出她蓋在棉被下的手。這只手比她手臂肌膚明顯要暖的多,應當剛剛被人長久的握在掌中。

宴雲箋唇邊笑意加深,將臉頰貼在她掌心,小動物一樣輕輕蹭:“阿眠,你這樣好,誰見了都喜歡,連鳳撥雲都要來跟我搶。”

“每次召你進宮連住幾日,不到十天又讓你過去。真討厭。”

“她那樣的性子,又是皇上,我都爭不過。以後你可不能太偏心,冷落我太久。”

說完,他自己先笑了。

桌邊銅鏡倒映出他容顏,他容顏無雙,笑起來依舊極其好看。而半束的長發中夾雜著根根銀絲,為他這一個羞赧簡單的笑,增添許多百轉千折的意味。

他已不覆少年郎,說起這樣孩子氣的話,顯得又心酸又可憐。

宴雲箋低聲道:“阿眠,我跟你開玩笑的。我只是有一點點吃醋,一點點。看見有人對你好,其實我心裏歡喜的不得了。我真希望天底下所有人都溫柔待你,沒有人傷害你。”

他雙手握住她搭在被外的手,攏在掌心,她細軟纖弱的手比他的手掌足足小了三分之一,讓他合攏手指都覺得有些空。

將那微涼的指尖抵在唇邊,宴雲箋細細吻了吻。

“阿眠,快些好起來吧。睜開眼看看我。”

“再給我一次機會,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。阿箋哥哥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。”

“姜行崢傷你,是不是很委屈?那要醒來與我說啊……不要難過就一直一直的不理人。”

“我很想你。真的很想很想。”

姜眠安安靜靜躺在枕上,什麽回應都沒有。

宴雲箋疼惜地摸摸她臉頰,與她低語許久,才小心翼翼將她手放回棉被中一一掖好被角,俯身在她額上淺淺一吻。

阿眠這個樣子,再用力親一親他都不舍得。薄唇在她眉心貼了貼,便憐愛離開。

也不知是不是錯覺,阿眠容顏安寧,看著總覺得她在微微含笑。像是有什麽好夢。

宴雲箋視線粘在姜眠面上,看了許久,越看越覺得自己所覺是真的,她似乎真的在笑:“我的阿眠這是做什麽夢了?這樣開心。”

他緩緩俯身,將頭靠在姜眠身邊,臉頰挨著她纖瘦的肩膀:“阿眠,那我收回方才的話。只要你開心,多睡一會兒也無妨。這段時間你很累了,那就休息吧。哥哥會一直陪著你。”

靜靜呆了一會兒,忽地宴雲箋察覺腕間似有不妥。低頭看去,果然見紗布透血,已經暈開了一大塊。

怕弄臟阿眠的床褥,也擔心血腥味熏著她,他起了身,打算把血止了再來陪她。

這時外面有人輕輕敲門,好一會兒,才躊躇道了一聲:“……公子。”

是元叔。宴雲箋起身過去開門:“元叔,您有何事?”他坦坦蕩蕩。稱呼起來極為自然,沒有半分往日隔閡怨懟。

元叔張了張嘴,曾經看向宴雲箋恨毒無比的目光,如今變為覆雜、甚至有些閃躲不怎麽敢看他:“公子,我是來告訴你一聲……”

“姜行崢已經抓住了。現下人在後院偏房,將軍正在審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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